《科技创新与品牌》杂志社封面报道

高尚的追求 感恩的情怀

   一千年前,李清照以一首《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打动了无数人的心;一千年后,喜欢李清照诗词的李方华同样也在寻寻觅觅……




高尚的追求  感恩的情怀

——李方华院士成功背后的故事

李方华院士


        她是中国开展电子衍射单晶体和非晶体结构分析的第一人,并在国内首次测定出了晶体中氢原子的位置。1977年,她发表了第一篇涉及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的论文;上世纪80年代,她推导了一个新的高分辨电子显微像强度公式,据此建立一个新的像衬度理论,提出基于相位子缺陷的准晶体结构的测定方法;上世纪90年代,她又建立测定原子分辨率晶体缺陷的图像处理技术,并应用于半导体等材料。当她的一篇篇学术论文在国际上发表后,国际同行们先后40多次邀请她在国际讲坛上介绍其研究工作。但是,她从没有停止自己探索的脚步,在显微学领域里,她要深埋一颗种子,让它长成枝繁叶茂的科学之树……
        她就是我们采访的对象,本文的主人公,中国科学院院士、《科技创新与品牌》杂志编委会副主任李方华。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基础科研的历程中,李方华是平和而寂寞的,没有喧嚣热闹的生活,没有大江南北的关注,没有官场职务的起伏。在基层科研的岗位上,李方华一干就是50年。回顾自己的科研经历,李方华十分平静:“在局外人看来,从事基础物理研究的确比较艰苦,需要耐得住寂寞,而我的感受是乐在其中。我上学的时候不觉得学物理难,搞科研的时候不在乎什么困难,没有提职拿奖的干扰,一心一意做就是了。”
        “文革”期间,李方华的研究被迫中断,那时候她还只是中科院的一个助理研究员,有两年时间是在干校和工厂劳动度过的。1973年,时任物理所所长施汝为先生安排她调研晶体学的发展动态,她就白天把有关高分辨电子显微像的期刊都借出来,晚上回家看到半夜。月笼烛光夜半黄,阁楼上灯光映出了一个纤弱的身影在伏案读书,她跟踪着这个新学科的发展动态,认真思考着把电子衍射与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相结合的办法。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把握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利用跟踪国外学科发展动态的便利给自己后来的研究创造条件,她只是凭着兴趣在读书、思考。在夜寂人静、鼾声四起的深夜,李方华一遍又一遍看着手里的资料,夜凉了,她随手扯出一件衣服披上,人乏了,她用双手揉揉酸胀的眼睛……
        用李方华的话说就是:“‘文革’中所有研究都停了,我却钻进了显微世界。”李方华抓住了一个看似不是机会的机会,在缺少研究条件的环境中,她坚持、固守在自己的阵地,终于为自己以后开拓显微学这片天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79年,又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北京器材公司要进口一台电子显微镜,这是一件“大事”,因为“光看光想还是不明白,而国内又没有条件做这方面的实验”。不善于向领导要求条件的李方华这次主动要求领导帮她联系,参加电子显微镜的安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掌握仪器的用法。那家公司在灯市口,而李方华家住中关村。她每天早上6点钟出发,8点钟到那里,天天去参加安装和实地操作。那里的工程师们为之感动,答应安装验收后将仪器每星期给她用一天。“本来说好是从早8点用到下班,但没人赶我走,我就不睡觉,经常24小时在那里用。第二天早8点他们来人上班我再走。这样我做了一些实验,拍下了一些照片。”这种状态的研究生活,李方华持续了3年多。
        正是这种看似艰辛又略带有一丝枯燥的工作,李方华却做得兴致盎然,而她在这3年多靠“借”出来的条件,积累了宝贵的资料和经验。到了1980年,日本大阪大学教授、国际知名电子显微学家桥本初次郎教授到中国参加中国电子显微镜学会成立大会,李方华回忆:“桥本教授看了我的墙展论文,感到很有意思。但那时我做的水平毕竟不高啊,他就邀我去他们那里,希望我在那里工作上两年。”第二年,中科院物理所的领导出访日本,桥本教授对他们说:“我正在向日本学术振兴会申请加拿大、英国、瑞典和中国的4位科学家来我们这里共同研究,李方华是排第一位的。”1982年,李方华作为访问学者来到大阪大学。从那时起,李方华才有了机会进行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的实验和像模拟计算工作。李方华说:“如果我没有用北京市器材公司的设备拍下照片,人家不会邀我去。而在大阪大学的半年,对我后来的研究至关重要。”在李方华眼中,“偶然”其实就是“机会”,把“偶然”事件转化为“必然”,成功的秘诀就是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条件总是自己创造的,如果一味怨天尤人地抱怨周围的环境,那样是不行的。因为一个人不可能一出生就得到所有的外部条件。“我想要干什么,就想办法创造条件,争取不到电子显微镜不能等待,要尽量利用能有的工作条件,除了国内,我还‘借’用过国外三家大公司的电子显微镜做实验,关键是保证做出有特色的高水平工作,我一直是这么做的。”这就是李方华,一位科学家的治学之道。
        李方华凭着自己的努力,在显微学领域不断开拓进取,将自己的研究方向一点一点地拓展开来。半个世纪的坚持,换回了同行们的尊敬,为祖国在显微学领域争得了一席之地。2003年2月27日,法国巴黎。在这个世界浪漫之都,她上穿一件红色的唐装,下着一条黑色长裙,站在素有“女性诺贝尔奖”之称的“欧莱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成就奖”的领奖台上。她用自己对科学的贡献和成绩征服了“挑剔”的评委,用东方女性特有的魅力征服了来巴黎参加颁奖大会的每一位来宾。鲜花和掌声是她努力和汗水的最好注脚,镁光灯前的李方华如同牡丹般绚丽。
        李方华并没有沉醉于鲜花的荣耀,也没有被镁光灯遮住眼睛。她知道,她的脚步不能停下,作为一个科学家,有责任将自己涉及的领域研究得更深入,更彻底。“我觉得我还没完成任务,因为方法建立之后,我还得要把它应用起来。在我看来这个工作还有很多问题要收拾。”李方华说,“因为我做的是方法学的工作,那么我自己必须先用好,要让用这个方法的人很顺手很方便才行。而且坚持在一个点或面上做透做好,实际上也是在延伸,我就主张咱们做科学研究的要对自己的领域负责、对自己的工作负责。”是啊,科学家在社会中享有很高的声誉,不仅是因为科学知识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财富和福祉,更是因为科学家们那严谨的治学态度和责任心给世人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一千年前,李清照以一首《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打动了无数人的心;一千年后,喜欢李清照诗词的李方华同样也在寻寻觅觅。但李方华寻觅的不是那凄美、悲戚的忧伤旋律,她要在自己的显微王国里驰骋。当问到李方华如何在“寻觅”的过程中取得如此大的成功时,李方华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认真细致地做了一些事,她只是一个“小院士”,如果非要她对后学们说一说她做学问的方法,李方华说她有几点体会:懂得感恩,勤奋加兴趣,抵制诱惑,淡泊的心态。
        李方华小时候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上学,放学。但到了待字闺中的年龄,和她一样大的姑娘家里都开始为她们物色好人家了,但李方华的母亲很开明,她认为孩子还小,应该多学点知识,这样才是一个长久之计,于是李方华便有了进一步深造的机会。“开始学习纯粹是为了报答母亲,是母亲的坚持,我才有了学习的机会。我从母亲身上,也看到了该如何不屈不挠地面对人生中的困难。”李方华说到母亲时,有点哽咽。“当我留学苏联回来并在物理所搞研究后,我发现当时自己的想法未免狭隘,国家培养了我,给了我们那么多的支持,我想我要为国家做事,为社会做事。”李方华说当她站在国际学术交流的平台上,那么多的外国专家听她做报告,她觉得这是为祖国争光,为中国妇女争光,是对祖国培养她这么多年的一个回报。


        看看李方华在欧莱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成就奖颁奖典礼上的致辞吧:“我要感谢我的合作者、同事和学生,因为没有他们的辛勤工作和热情支持,我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同时,我要感谢我的中学和大学老师,感谢他们对我的教育,使我成为一名科学家。我要谢谢科研界的各位前辈和国内外的各位朋友,感谢你们在科研之路上给我的鼓励与支持。最后,我要感谢我的家人,感谢你们的理解与支持,使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科研之中。”感恩是一个人所必备的素质,也是一个人的道德底线。李方华没有能力回报国家的时候,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报答妈妈的恩情,当她有能力为国家作些贡献的时候,她同样义无反顾。
        爱因斯坦说过:“在天才和勤奋两者之间,我毫不迟疑地选择勤奋,她几乎是世界上一切成就的‘催产婆’。”李方华是不是天才姑且不论,在学习上肯花时间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苏联留学期间,由于授课老师都用俄语讲课,出国前几个月的突击培训,实在是杯水车薪,在课堂上根本听不懂老师讲什么。怎么办?提前预习。寒冷的列宁格勒的冬夜,学校宿舍和自习室的玻璃窗上结了厚厚的冰花,李方华和几位中国留学生,复习完当日的课,做完习题,接着预习新课,常常伏案到次日早上两三点钟。一直到现在,李方华仍坚持在科研第一线。如果我们抱怨自己没有成功,那么对照李方华,我们是不是也要找找自己的不足呢:在学习的过程中我们有没有像李方华那样刻苦?在工作中,我们是不是也像李方华一样珍惜分分秒秒呢?“除了吃饭睡觉,我都在思考。”李方华把一切零碎的时间都抓了起来,“不定什么时候就想出来了。”李方华一共学了五门外语,李方华说,如果自己不懂外语的话,和国际上同行们交流起来比较困难,有时候靠翻译并不能准确地传达自己要表达的意思。所以她对外语很重视,并且在学习过程中渐渐找到了学习的兴趣。有一次生病在家,她就在病床上看一本很厚的德语版的专业书,看着看着就拿起笔将德文翻译成了俄文。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尤其是专业性很强的书,翻译起来困难可想而知。但李方华觉得学习语言就是这样的学法,也是她自己有兴趣学,因为她喜欢语言。
        从1956年进入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到现在,李方华先后获得十余次学术奖励,如果现在李方华躺在功劳簿上什么都不做,她依然可以得到人们的尊重。她完全可以向国家提出更多的物质要求、更好的办公条件,人们不会苛责她。但李方华不是这样的人,她不在乎有没有丰厚的物质报酬,也不需要那虚幻的光环。她的生活很简单,她对成功看得很淡然。李方华深深懂得搞科学研究需要一个平静和坦然的心态,不为外界因素所干扰。科学家的心理愈平静,他们的研究才有可能比较理智和比较正确。
        李方华说,当初我们搞科研很困难,如果想出一次国,必须要按照所里的规定向国外邀请单位争取一部分资助。李方华何尝不想多参加国际学术交流,但是她从不向所里伸手要钱,如果有学术机构向她发出邀请,只有在获得国际旅费或参加活动期间的食宿费,她才应邀出席。现在国家条件好了,年轻研究人员和研究生出国已很平常,但李方华并不认为当时的条件差就阻碍了学术发展。相反,现在条件好了,年轻人受到外界的干扰也多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到处都是诱惑,不像她做学问的那个年代,诱惑少,可以静下心来钻研。做学问最忌三心二意,心不在焉了。
        “年轻人就要踏踏实实地做学问,什么都不要想,你就亲自在一线,从事一线工作,一步一个脚印儿地去做。”这样才是做学问的样子。当然,李方华这么说,不见得所有的年轻人都同意,但她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现在年轻人在工作中普遍存在的浮躁的毛病,也寄托了老一辈科学家对年轻人的厚望。翻开老一辈科学家的履历看看,有哪个不是在冷板凳上潜心钻研半生才做出令人敬佩的学问的?所以,对于获得博士学位不久的年轻人,李方华希望他们能认清这些外来干扰的不利影响。当然,应当鼓励年轻人去争取研究项目,但前提是要明白需具备什么条件,主持一个项目意味着承担了责任,而不是加冕一个光环。如果支持试试看的侥幸心理,甚至于一举成名、一夜暴富的心态,只会对他们的学术生涯有百害而无一利。
        当记者提到“您拿过这么多次奖……”时,李方华赶紧摆手:“可别说那个,我只是做了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至于获奖什么的,那都是别人对我努力的鼓励。我觉得作为一个科学家不应该整天想着拿奖,你要认真地做你的学问,做出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的成绩。看到自己的东西为国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贡献了哪怕是一点力量,我就知足了,这才是对我工作的最好的肯定。”正如李方华所说,一个科学家做学问的目标应该定位在自己的工作能为社会创造多大的价值上,而不是一上来就盯着某个奖去做,在这种急功近利、浮躁的心态下是不可能安心做好学问的。“顶着那么多的光环,是一种负担,是科研道路上的包袱。”可不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决不是我们要背诵的名言,而是我们应该用行动去诠释的守则。
        李方华不光是在获奖后能坦然面对蜂拥而至的赞扬和掌声,在她整个人生道路上,她都能做到心如止水。李方华年轻时就很少将时间用在工作之外,李方华说:“我的生活倾向简单,工作主张认真。”从她那矍铄的眼神和慈祥的微笑中,让人感受到一位中国女科学家的魅力所在。就拿逛街来说吧,“那时代百货店里所有的衣服都一样,没有什么可逛的。”当别人把时间都花费在商场的时候,李方华已经心无旁骛地在思考她的学问了。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但这些不是生活的重心。如果羡慕别人的肥马轻裘,李方华大可不必选择这种清苦的生活方式,既然选择了它,就要处理好生活与工作的矛盾。李方华尽量在生活中简单一些。从她一人求学在外,到后来成家有了孩子,在生活中能简单就尽量简单。孩子大人跟着她也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而这个习惯他们一直保持着。虽说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少了一些其他孩子应有的物质享受,但被妈妈熏陶出的淡定与简单的心态,对他们的成长大有裨益。正是这份持之以恒的淡定与从容,造就了李方华的学者品质。

李方华院士获何梁何力奖


        李方华在科研的道路上身体力行。她脚踏实地地做自己的研究,面对荣誉宠辱不惊。2009年11月10日下午,何梁何利基金颁奖仪式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李方华院士荣获“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领奖后,李方华院士一如既往,又匆忙地回到她那熟悉的办公室,继续着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纯粹的学者,勤奋的院士,淡泊的人,感恩的心,这就是李方华人生的主旋律。多少人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最终却落得可怜白发生。如今的李方华就像传说中达到一定境界的武林高手,面对一切纷争,她只是颔首微笑,华丽转身。笑靥中的温柔是对人生更深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