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创新与品牌》杂志社封面故事

中国植物王国的“活词典”

      耄耋之年的他毕生从事植物学研究,被美誉为中国植物的“活词典”。
    他是中国植物学家中发现和命名植物最多的人,由他定名和参与定名的植物分类群达1700多个。
    他认为,植物王国充满了诗意,人与自然的和谐就是美的最高境界。

    他,就是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名誉所长、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著名植物学家吴征镒。


吴征镒院士天行健  地势坤  自强厚德为双翼


        一直以来,人们习惯用“地大物博”来形容我国国土的广袤和物产的丰盛,而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沃土上,到底生长了多少种植物?恐怕很难有人说的清,而吴征镒院士不但知道全国有31155种植物,而且能准确地说出上万种植物的名称。你随手拿来一株小草、或是一朵小花、一粒种籽,他张口便能说出这些植物是什么科、什么属……就像一位慈父述说着自已的孩子一样。
        吴征镒似乎是为了“揭秘”植物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在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与吴征镒共事50多年的同事们说:吴老把植物看成是自己的生命。他潜心植物学研究70余年,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学术思想,代表着我国相关植物学科研究的最高水平,是我国植物分类学、植物系统学、植物区系地理学、植物多样性保护以及植物资源研究领域的权威学者,为现代植物学在中国的发展以及中国植物学走向世界作出了基础性、前瞻性、开拓性和战略性贡献,得到了国内外的一致认可。
        吴征镒的博闻强记、博古通今是早就“闻名”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在编《中国植物志》的时候,他脑子里记得很多文献的出处,在手稿里写个人名注、年代,助手去查对文献时往往一丝不差。
        有一次去西宁野外考察,当地的一位年轻人采了一大捧植物标本来请吴征镒定学名。吴征镒有个习惯,凡是有人来请他定学名,他是来者不拒,结果那天他给那些标本写拉丁文名、中文名,整整写了两个多小时。
        吴征镒院士经常告诫年轻人:“与其浮在上面”做英雄,还不如“沉在下面”踏踏实实做学问。他希望不要当“专一”的专家,要扩大范围,做全范围的专家。科学研究不能急功近利,要不怕困难,要甘于坐“冷板凳”。有些工作要连续几十年才能见成效,只有坚持不懈地辛勤努力,才能登上新的高峰。“原本山川,极命草木”,这句古话说的是要尽力探索草木的本源,这被众多的植物研究者奉若圭臬,也是中科院昆明植物所所训。吴征镒亲笔书写这8个字并刻石于昆明植物所内,并一生身体力行。

        作为一位著名的学者,吴征镒曾出访过美、英、法等国家的哈佛、剑桥、芝加哥等著名的大学,每到一处,他都能准确地辨认得出当地的各种植物。美国科学院院士Peter H.Raven说他是“世界上最杰出的植物学家之一,对中国乃至世界其它地方的植物有着广博知识的真正学者”;曾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的小渊惠三称赞他“是中国著名植物学家,长期致力于植物物种多样性的研究,致力于敏锐地审视人类活动对植物的影响。通过这方面的工作,他取得了造福人类社会的辉煌成就”。


1957年,海南岛热带资源考察,在热带雨林1957年,海南岛热带资源考察,在热带雨林

1975年,在西藏希夏邦马峰考察,海拔5000米(左二陈书坤)1975年,在西藏希夏邦马峰考察,海拔5000米(左二陈书坤)


披荆棘  沐风雨  矢志不渝绘彩虹
        跟众多植物学家一样,吴征镒有个习惯,就是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架照相机,走到哪里拍到哪里,就算是看上去很平常的花草树木,也会仔细地拍摄下来。不管在战火纷飞的岁月,还是面对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的艰难,或是在动荡的“文革”时期,吴征镒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理想信念的追求,用心描绘心中的彩虹。
        “文革”期间的1966年,吴征镒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力,在他被强迫去昆明郊区黑龙潭田间劳动的时候,白天他在锄地时记下看到的各种植物,晚上回到小屋后就赶紧悄悄写出来、归类。就这样,几年的田间劳作促使吴征镒完成了9万字的《昆明黑龙潭地区田间杂草名录》。
        中草药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大约是在1970年,全国兴起大搞中草药运动。当时吴征镒的历史问题也基本弄清楚,但还未“自由”,从繁重的田间解放出来后被分配去烧开水炉。当时,科研文著的出版几乎停止,但“赤脚医生”使用的中草药小册子不在禁止之列。被关在“牛棚”里的吴征镒偶然得到一本后,就请同事们帮他收集这种中草药的小册子,包括云南省内所有专区,省外如四川、贵州和广西等。他要对各地民间常用的中草药植物进行订正,就这样,在烧开水的两年里,他一边摘抄小册子上的内容,一边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把中国的中药、草药五千多种,按低等向高等的演化次序编出了详细的目录,这个材料对当时中草药名物混乱的情况进行了大量校订,后来编辑整理成为《新华本草纲要》的初稿,为我国中草药的规范化、科学化奠定了基础。
        在中科院昆明植物所资料室的一角,放置着近3万张卡片,这是秦仁昌在英国皇家植物园所拍摄的中国植物模式标本照片,吴征镒根据照片来填上植物的有关文献资料,这是他1938~1948年这10年间制作的。拉丁学名、发表时间、文章名、发现者、标本号和模式标本照片……一张张巴掌大小的卡片上,吴征镒用自成一体的“蝇头小楷”工整地将各个植物和资料记录得详详细细。当时中国的植物主要是由外国人在命名,很多植物的模式标本都在国外。
        3万张这样的卡片重达300公斤,放满了整整80个标准卡片盒,为后来《中国植物志》的编著提供了最基础的资料之一。

        中国首部植物学鸿篇巨制《中国植物志》已成为举世闻名的专著。《中国植物志》、《中国动物志》、《中国孢子植物志》并称为“三志”,1956年被国家列入“十二年科学发展规划”。历时45年编纂完成、2004年出版的《中国植物志》共80卷126册,记载了301科、3409属、31155种植物,共有5000万字、5000余幅图,是三代植物学家集体工作的结晶,其中2/3的卷册是由吴征镒1987年担任主编后最终完成的。可以说,《中国植物志》为中国960万平方公里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建立了“户口簿”。《中国植物志》结束了中国植物由外国人命名,植物照片资料要从外国获取的屈辱历史。


1984年,在标本室鉴定植物1984年,在标本室鉴定植物


树婀娜  草绰约  探索自然乐无穷
        对于一位植物学家来说,研究植物的最终目的是保护和利用植物资源。
        新中国成立初期,橡胶曾是西方国家对中国进行封锁禁运的重点物资。1952年,吴征镒受国家的重托,与其他科学家一起对南、云南进行橡胶宜林地考察和科学区划,并总结推广正确的栽培方法。吴征镒、李庆逵、罗宗洛曾多次率队深入云南南部实地考察,从植物地理学、植物生理学和土壤学等角度解决了中国大面积种植橡胶的技术问题,为在北回归线以北山地开辟橡胶宜林区提供可行性依据。
        早在1956年,吴征镒便前瞻性、战略性地向国家提出了建立自然保护区的倡议。1958年,吴征镒与寿振黄又具体提出在云南建立24个自然保护区的规划和方案。截至2006年,全国共建立各种类型、不同级别的自然保护区2395个。
        1976年,已届花甲之年的吴征镒曾两度率队进藏考察,足迹遍及西藏各地。在此基础上,他主编完成了有世界屋脊之称的西藏的第一部植物志《西藏植物志》,共记载西藏地区维管植物208科,1129属,5246种,并论述了西藏种子植物的起源、发展和分区问题。《西藏植物志》及西藏区系论文作为“青藏高原隆起及其对生物、气候、环境和人类活动的影响”成果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获1986年中国科学院科技进步特等奖和1987年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吴征镒院士走遍了除非洲以外的四大洲的大部分陆地,而令他最难忘怀的是西藏之行。
        他的学生、同事,现任中科院昆明植物所所长的李德铢这么介绍吴征镒:“作为当代中国最著名的植物学家,吴征镒的学术生涯是一部现代植物学在中国本土化和中国植物学走向世界的历史。”
        在吴征镒70余年的植物学研究生涯中,发表了140多篇各类论文,主编或编写了《中国经济植物志》、《中国自然地理——植物地理(上)》、《中国植被》、《种子植物分布区类型及其起源和分化》等20余部学术专著,他发表和参与发表的植物分类群达1700多个,是中国植物学家发现和命名植物最多的一位,以他为代表的三代中国植物分类学家改变了中国植物主要由国外学者命名的历史。
        在吴征镒所著的《九十自述》中他这样写道:“我信奉的人生格言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笃行之。这是我母亲家的堂名‘五之堂’的由来,是‘大学’中的一句儒家的话。我认为做科学研究必须经历三个境界:一是立志立题,确立科研思路;二是殚精竭虑,百折不挠;三是上下求索,终有所得。我就是在个人的志趣和应用相结合中走到了今天。”
凌绝顶  采仙葩  学无止境再努力
        与很多科学研究一样,植物学研也究离不开多种环境下的野外考察。西双版纳是云南植物种类最多的地方,也是吴征镒学术考察频繁的地方。吴征镒在野外考察的时候,不看天、不看山、不看景,一路上喜欢低着头观察植物,在热带雨林的红泥巴路上不知滑了多少跤。有一次,吴征镒去考察云南文山西畴植物,在密林里跌了一跤坐在了地上,同行的同事们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担心他跌伤了脚。因为大家都知道,吴征镒长了一双平脚板,走路不稳,经常摔跟头,为此大家给他送了个雅号叫“摔跤冠军”。但是他满不在乎,也不急于起来,左顾右盼,突然看见一株白色腐寄生植物,立刻拿着手上仔细辨认:“唔,这里有个植物,是云南尚无记录的新种!”原来在他坐着的上方,有一株锡杖兰。
        在长期的科研实践中,吴征镒院士认识到天然植物群落的规律对于人类合理利用植物资源的重要性,他在国内首创热带生物地理群落(生态系统)的定位研究,为人工生态系统的建立和农林生态系统的应用提供了科学依据。
        1964年,在亚非科学讨论会上,吴征镒提出了中国植物区系的热带亲缘的观点:“在北纬20~40度间的中国南部、西南部和印度支那地区是东亚植物区系的摇篮,也是北美洲和欧洲等北温带植物区系的发源地”,标志着中国植物地理学全面、系统工作的开始。
        在中国种子植物属分布类型分析的基础上,吴征镒首次提出了世界种子植物科分布区类型的划分方案,将其划分为18个大的分布区类型。这是世界上至今为止对植物分布现象和规律最为全面和完整的分析,显示出中国植物区系地理学派的研究特色。其1991年发表的《中国种子植物属的分布区类型》成为近年来植物界SCI引用率极高的一篇论文。2006年他与合作者的新著《种子植物分布区类型及其起源和分化》出版,形成的较为完整的学术思想,代表着我国植物区系地理研究的新水平,引起国内外学者的极大兴趣和高度重视。
        1996年,在几十年研究积累和三代中国植物学家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吴征镒对植物学研究领域中世界普遍关注的种子植物的起源、起源时间、起源地点提出了自己的研究见解。在世界植物区系的背景下,分析了我国350科,3300属,30568种植物的系统发生和区系地理分化。吴征镒特别指出:“中国种子植物有5个特有科、247个特有属和17300个特有种,因此中国植物区系的主体是就地发生的,以华中、滇黔桂、横断山山脉为起源中心,白垩纪时中国植物区系已有了南、北及干热区域的分化,第三纪以来喜马拉雅和青藏高原的隆起,台湾海峡与海南岛也先后与大陆分离,改变了大气环流的形势和地貌格局,也促进了中国高山植物区系的形成和对周围区系交流起了阻隔或通道作用,中国植物区系的区域分异基本形成。”从而创立了生物“三维律动演化”和“多系、多期、多域”发生的理论。
        在此基础上,吴征镒和同事提出了《一个被子植物八纲系统的新方案》,取消了传统的将被子植物分成单子叶植物纲和双子叶植物纲的划分。这一见解与稍后主要根据分子生物学研究结果而提出的“一个被子植物目的分类系统”的处理的框架几相一致。
        2008年1月8日,全国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著名植物学家吴征镒和石油化工专家闵恩泽共同获得2007年度国家最高科技奖。吴征镒谦虚地说:“我觉得我的工作只是尽了一个植物学家、一个中国公民应尽的责任。”现今已92岁高龄的吴院士仍在为编纂《中华大典·生物学典》这一贯通古今中外的巨著奉献余力。他也关注着我国植物科学研究的动态,与国内外的有关植物学家保存着密切联系。
        吴征镒曾说这样一段话:“一个科学家首先应该是一个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诚实的人,一个勤劳的人;同时应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人。学无止境,为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就要求科学家要具备相应的良好素质。”吴院士的科学生涯正是亲身践行了这样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