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创新与品牌》杂志社封面故事

创新催化人生

题记:

2008年1月8日,这一天的北京人民大会堂不仅肃穆庄严,更平添了几分欢乐与喜庆,因为2007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正在这里隆重举行。

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自2000年设立以来,以其权威性和高达500万元人民币的奖金引起海内外的极大关注。按照规定,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每年授予人数不超过2名,获奖者必须在当代科学技术前沿取得重大突破或者在科学技术发展中有卓越建树;在科学技术创新、科学技术成果转化和高技术产业化中,创造出巨大经济效益或者社会效益……

2007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最终揭晓,中国著名石油催化专家闵恩泽院士,和著名植物学家吴征镒院士共同获此殊荣。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亲自为他们颁了奖。

闵恩泽院士闵恩泽院士


        责任激发创新动力

        闵恩泽,是中国炼油催化应用科学的奠基人,石油化工技术自主创新的先行者,绿色化学的开拓者。主要从事石油炼制与石油化工催化技术领域研究。
        强烈的责任感,牵引他的人生之路多次“变轨”,催开了一朵朵绚丽的创新之花。“国家需求”这四个字,就像一盏闪亮的明灯,照耀着闵恩泽的创新之路。
        1942年,18岁的闵恩泽进入重庆国立中央大学土木系读书。当时农业大省四川急需生产化肥,却苦于缺乏专业人才。于是,他在大学二年级时毅然转学化工。
        1955年10月,已在美国获得化学博士学位并成家就业的他,不顾朋友的劝说和美国移民局的刁难,携夫人陆婉珍绕道香港回国。
        1960年开始,苏联逐步减少以至最后停止了对中国小球硅铝裂化催化剂的供应,直接威胁到我国航空汽油的生产;加工大庆原油,自力更生建设250万吨/年炼油厂所需的微球硅铝裂化催化剂的制造技术为美国垄断,严密封锁,形势十分严峻。
        “国家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临危受命的闵恩泽毫无怨言、迎难而上,一头扎进了与他10多年的专业学习、工作经历根本不沾边儿的催化剂研究。他从零开始,边学边干,失败、试验、再失败、再试验……几年之后,终于成功研制出小球硅铝裂化催化剂、微球硅铝裂化催化剂等多种催化剂,解决了新中国在石油炼制方面的燃眉之急,填补了国内空白;文革过后,他又开发成功出钼镍磷加氢催化剂、一氧化碳助燃剂、半合成沸石裂化催化剂等,使我国的炼油催化剂品种更新换代,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上世纪80年代之后,石化行业的迅猛发展呼唤着“新式武器”的出现。年过半百的他又另辟蹊径,转向难度更大的原始创新。经过20多年的不懈努力,先后指导研制出非晶态合金、新型择形分子筛等新催化材料,开发成功磁稳定床、悬浮催化蒸馏等新反应工程,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90年代后期,中国石化相继耗资60亿元,引进两套以苯和甲苯为原料的己内酰胺装置,以解决国家的迫切需求。但由于多种原因,到2000年时这两套装置年亏损近4亿元。一直搞催化剂研究、已是70多岁的闵恩泽再次临危受命,转入他并不太熟悉的化纤领域。他牵头组织全国的相关单位和人才联合攻关,指导开发成功“钛硅分子筛环己酮氨肟化”、“非晶态合金磁稳定床己内酰胺加氢精制”等绿色新工艺,仅花了7亿元就把引进装置的生产能力提高了3倍,而且从源头上消除了环境污染,使企业迅速扭亏为盈,开启了中国的绿色化工时代。
        进入21世纪,石油价格飙升,能源危机日显。年近8旬的他又把目光转向可再生的生物质能源开发,指导开发出“近临界醇解”生物柴油清洁生产新工艺,使中国在这一领域后来居上……

        创新好似“麻辣烫”

        身为四川人的闵恩泽,对川菜一直情有独钟,尤其喜爱“麻辣烫”。他曾诙谐地用“麻辣烫”来比喻创新的体会——又辣又爱!
        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中国石油炼制和石油化工领域,催化技术不断发生巨大变化。20世纪50年代,中国石油炼制催化剂领域还是一片空白,如今,国产催化剂早已跻身国际先进行列。
        这其中的一些重大创新和变化,几乎都无法绕过闵恩泽的名字。
        “非晶态合金催化剂和磁稳定床反应工艺的创新与集成”,这是2005年国家技术发明奖唯一的一等奖。此前,该奖曾连续6年空缺。
        自1925年以来,晶态型的雷尼镍催化剂一直在有机合成中广泛使用,技术趋于成熟,技术进步十分缓慢。将雷尼镍的科学知识基础由晶态转为非晶态,由搅拌釜改为磁场控制的磁稳定床,这是原始创新和集成创新。
        这项创新带给闵恩泽很多启示,“最重要的是,我对自己增强了信心。这项创新的思路和概念完全是我们自己的,是经过我们二十年的努力获得的。它证明,中国科技人员有能力自主创新。”
        “非晶态合金催化剂开发中,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研究镍磷、镍硼非晶态合金,但发现磷、硼可能污染医药产品;转而研制镍铝非晶态合金,但镍铝的熔点高,用一般的骤冷法来制备合金困难很大,而且工厂在抽铝时,迅速放出大量氢气,非常危险,抽铝废液还污染环境;第一次工业试用,合金没有活性,第二次试用,活性好,但一周就失活;此外还遇到了运输、推销中的困难。磁稳定床开发中的问题也是层出不穷……”
        在闵恩泽看来,他们选择这个项目,不是选了一个好题目,而是选了一个新领域。在这个新领域,没有现成的模式和经验可以借鉴,只能自己摸索。总结20年创新的体会,闵恩泽幽默地说:“好似吃‘麻辣烫’,又辣又爱,坚持下去,终获成果!”
        “又辣又爱”道出了创新的苦与乐,“坚持下去”折射着人生的一路执着。

闵恩泽院士与夫人陆婉珍在一起闵恩泽院士与夫人陆婉珍


        “他是我们的催化剂”

        科学创新离不开灵感。闵恩泽在一首打油诗中,这样写道:“市场需求,兴趣推动,苦苦思索,趣味无穷;灵感突现,豁然开朗,发现创新,十分快乐……”而创新的灵感来自于联想,联想来自于博学广识和集体智慧。
        作为2007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当闵恩泽从胡锦涛总书记手中接过殷红的奖励证书,站在人民大会堂大礼堂主席台中央时,他看起来依然平静又谦逊。他用一生未改的四川乡音说:“这成绩是属于大家的。我只是个上台领奖的代表,这个奖项是全国几代石化人集体智慧的结晶。”
        “集体智慧”是闵恩泽的又一个口头禅。他常引用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主题歌:“‘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这就是各尽所能、团结协作嘛!孙悟空本事再大,也有许多困难解决不了,需要找土地神来了解当地情况,还要向如来佛、观世音求救。我自己也是这样,碰到自己不懂的东西,就给同事、朋友打电话请教;遇到困难,还要向中国石化总部求救。” 
        有一种神奇的物质,在它的作用下,能更快更多地生产所需要的产品。1835年,一位瑞典化学家将这种神奇的物质命名为“催化剂”。然而,“在工作中,他就是我们身边的催化剂!”大家时常这样称赞闵恩泽。因为他用人格魅力吸引、“催化”着与他合作的每一个人,带出了一支朝气蓬勃的研究团队。
        之所以能带出这样一支团队,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闵恩泽的“吃亏”哲学。一项成果出来之后,往往第一位署名的不是闵恩泽自己,而是具体负责的人。在他的影响下,基础研究部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传统,从而激励了团队的整体作战精神,有利于充分发挥每一个人、尤其是年轻科技人员的积极性。
        自1978年以来,闵恩泽共带出20多名博士研究生,16名硕士研究生,10名博士后;目前还在培养博士生。这些学生当中,不少已经成长为中国石化领域的科研骨干和学术带头人。而他却一直希望能培养出更多、更好的催化领域的攀登者。因为他认识到,“做科研,不仅要有信念、有方法,还要发挥优势各尽所能,要讲团队精神团结协作。” 
        “我还想做两件事:一件事是把50多年的自主创新案例写下来,它贴近实际、真实生动,容易学习理解,利于培养创新型人才。另一件事就是面临油价飚升和大量进口石油的挑战,将在利用生物质资源生产车用燃料和有机化工产品领域中继续努力……”对于今后的打算,满头银发的闵院士说道,“总之,我要做的就是明天、后天甚至大后天的,国家长远性、战略性、基础性研究需要的事……”


        

     人生最大的幸福

        闵恩泽做人很有原则,诚信为本,宽容待人,工作上要求勤奋,科研上要求创新。他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详人之不详,补人之所缺,开拓创新。”
        闵恩泽2000年开始研究绿色化工技术,到2003年应用,他的技术使得两个工厂在两年时间,从亏损4个亿到赢利2个亿,而污染基本消除。耄耋之年的闵恩泽,又开展替代能源研究,其成果明年可望投入实用。闵恩泽归国50余年的历史,就是中国石油催化剂技术从无到有,直至跃入世界先进水平的过程。
        在学生眼中,闵恩泽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每天就想着催化剂的事情,生活和工作根本分不开。“老师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经常是头天下午讨论问题,第二天早上就打电话来,说昨天半夜四点想出来了。” 
        “他的最大优点就是勤奋。”闵恩泽的夫人陆婉珍院士介绍说,“时至今日,他还在勤奋地学习、工作。睡到凌晨两三点钟醒后他要按时吃药,如有所思或灵感突现,他就赶紧记下来。” 
        然而,他也会偶尔在公众面前,用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唱起《上海滩》。
        在谈到自己最快乐的事时,闵恩泽毫不犹豫地说,“是科学上的发现和成功。当自己在思考催化剂的问题时,是快乐的;当自己想出了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时,那也是快乐的;当这个课题最终取得成功时,那更是快乐的。”是啊,一个人能够致力于自己喜欢的事业,并为之忙碌,就是一种幸福。
        虽然闵恩泽一生获奖无数:1989年和1995年被评为国务院全国先进工作者;1983年、1989年先后两次被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授予杰出校友奖;1994年获中国石化科技奖;1995年获何梁何利基金首届科学技术奖;1997年获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1998年获中日科学技术交流协会桥口隆吉奖……但在面对赞誉时,他却真诚地说:“能把自己的一生与人民的需求结合起来,为国家的建设作贡献,是我最大的幸福。”
        当这篇文章即将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又传来喜讯:闵恩泽荣获“中央电视台2007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这既是对他科学技术创新成果的肯定,更是对他“人生如炬”崇高思想和高尚品格的赞誉。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闵恩泽将继续用他的智慧、执着和爱国情怀,在石油催化的研究领域里不断开拓创新!

人物小传

    闵恩泽:著名石油化工催化专家。1924年2月出生,四川成都人。1946年中央大学化工系毕业。1951年获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博士学位。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石油化工科学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任、高级工程师。
    20世纪60年代参加磷酸叠合、铂重整、小球硅铝裂化、微球硅铝裂化催化剂的研制,并推向工业化,奠定中国石油炼制催化剂制造的基础。70年代领导研制了分子筛裂化催化剂、一氧化碳助燃剂以及钼镍磷加氢催化剂等的研制、开发、生产和应用。1980年以后,指导开展新催化材料和新反应工程的导向性基础研究,包括非晶态合金、负载杂多酸、纳米分子筛以及磁稳定床、悬浮催化蒸馏等,有的已经工业化。90年代,曾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九五”重大基础研究项目“环境友好石油化工催化化学和反应工程”的主持人,进入绿色化学领域,指导化纤单体己内酰胺成套绿色制造技术的开发,已经工业化,取得重大经济和社会效益。
    进入新世纪,石油价格飙升,为保障能源安全,指导开发从农林生物质可再生资源生产生物柴油及化工产品的生物炼油化工厂,正推向工业化。
    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1993年当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1994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