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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召在北大谈学科学的人要有人文素养

周光召院士周光召院士


        2007年12月21日,应北大生命科学院院长饶毅邀请,周光召做了“物理学家的一生:谈两次诺贝尔奖得主巴丁”的报告,以自己做科学家的体会,介绍了物理学家巴丁的科学生涯。周光召认为,爱因斯坦那样的孤独科学天才,在中国不容易成长,北大学生中有这种学生的可能性不大。而巴丁从小是学业好,老师、上级喜欢的孩子,北大、清华学生学巴丁比较容易。周光召讲述了巴丁出生的时代、成长的社会背景,和他进入科学研究的曲折经历。巴丁很早就爱好物理,但是在学校他为了就业学过电工。第一个工作在石油公司。有了自己的积蓄再到普林斯顿大学念物理研究生。既有好老师,也有好同学,如鱼得水。他到军队、大学和公司所属实验室都工作过。他的第一项大成就,是应用的要求促使他和合作者发明的晶体管。他的第二项得诺贝尔奖的工作是自由探索的科学问题,提出超导的理论。他与人合作很好,对自己的学生非常支持。演讲结束后,记者和学生纷纷提问,以下是记者、学生和周光召讨论的笔记。

        希望你们交更多的朋友

        学生:请问周老,中国距离诺贝尔奖还有多远?
        周光召:诺贝尔奖,中国将来肯定会有人得,这是必然的,至于何时获得如何获得,就是偶然的。首先最关键的是创造社会环境和好的条件,现在中国正在创造这样的社会环境和重要条件。这些条件是什么,当然经费要更多。但是,得诺贝尔奖的人也并不都是有好的经济条件和很好的环境。巴丁和爱因斯坦的情况就不同,巴丁是个好学生,一贯很规矩,他的环境和条件就好些;爱因斯坦就不同,他大学一毕业就找不到工作,因为没有老师给他写推荐信,他只好到专利局谋了个小差事。但他后来能够一直坚持自己研究,最后做出成果,是很不容易的。
        第二,教育制度会抑制部分人的创造性。因为只背书考试不能让有强烈兴趣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成长,而且,不同的人所需要的成长环境也不一样,对爱因斯坦更有利的条件对巴丁来说就不见得有利。
        第三,教育方式要改革,杜威的方式对美国学生的成长很有帮助,中国正在开始这方面的实验。如何改进制度,培养学生的创造力,是学校的一个长远的问题。
        第四,中国社会有些传统的东西需要改变,比如我们过分尊重学术上的权威,比如非常尊重院士,院士的头衔更多地是对过去成就的承认,而不代表对未来的发展是最好的。
        过分强调对权威的尊重使很多人在导师面前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当然,北大生命科学院有饶毅这样的院长,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现在,整个国家,整个社会还没有形成一个尊重科学尊重知识的气氛,尊重知识并不等于尊重某些权威,现在有一些很有创造性的人因权威而压抑了。
        而且中国还有一些不好的传统,学术交叉缺乏,过去,各学科老死不相往来,我希望你们要交更多的朋友,互相交流,将来一定会成长起来,在科学上做出成就。

        经常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想

        学生:你年轻时,才气比别人高,和别人说话时,是否有时也会盛气凌人?请问,您如何克服自己的盛气凌人,又如何对待对方盛气凌人?
        周光召:我在学业上不是最好的学生,因为战乱,我经常转学,在中学,比我优秀的同学相当多,后来他们没有出来是有其他原因。我没有自我骄傲的资本,我们关系都很好。
        中学未毕业,不好找工作,没办法,就考大学,第一志愿未报清华,第二志愿是清华。第一志愿未录取,因为成绩不好,清华录取是先修班,等于读高三,所以才有机会到清华。在清华,第一次物理考试只考了2分,因为物理高三才学。那时学物理是因为人家说物理有前途,物理很红。我只有自己拼命努力,没有骄傲的本钱。
        那时很多同学对我帮助很大,我自愿做图书馆管理员,可以先占一个位置,每天最后一个走。
        后来到了三四年成绩才有起色。那时候也考试,但上研究生是按分配。为何选我去做,有很多人都想做,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大概因为那些同学跟我是很好的关系,那时物理系有些共产党员很好的。
        有没有别人对我盛气凌人?这我只有一次经历,是到俄罗斯的时候。那时俄罗斯瞧不起中国。我在一个会上提了一个问题,他回答的时候居高临下。我当时感到有些不舒服。后来,我花了三个月,把我的想法整理出来,证明我提的是对的。后来就没有人对我那样了,那个教授也和我成了很好的朋友。
        所以,经常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想,无论你做得不对还是不对,别人怎么对待你,那都是无所谓的,就怕始终盛气凌人,那就交不到朋友。即使别人对你盛气凌人,也可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首先要有一个明确的理想

        记者:您刚才提到,心理素质对科研的重要性,请问怎样保持良好的心理素质?
        周光召: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闹情绪最浪费时间,一闹情绪就不可能很好地想问题。这重要的是要保持心理上的稳定,首先要有一个明确的理想,这一辈子要做什么,确定了就能战胜今后的各种挑战。
        这个问题也非常复杂,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命运也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我最初的时候是想做科研,但后来被安排到科研组织岗位上。

        学科学的人要有人文素养

        记者:请您谈一下您在清华上学时的一些生活情况,还请您谈一下创造力的问题,您说过音乐能激发人的创造力,请问如何激发创造力?而且请您在思维方式方面做一些指导。
        周光召:今天的清华与过去不同,都不认识了。那时我们生活非常简单,当时是靠奖学金。当时的奖学金是两袋面粉,是美军留下的。学生自办食堂,推选一些代表管理,把面粉中的一部分变卖,去买杂粮和菜,做得好可以省下一些钱供我们零用。这是解放前。
        解放后,奖学金是两百斤小米。那时没有那么多诱惑,音乐还是有的,有位老师讲音乐课,我记得去过几次,他把唱片放给几个学生听,同时进行讲解。我最初的音乐启蒙就是这样获得的。音乐可以调剂一个人的生活,可给人一种很好的感觉。学科学的人要有人文素养。我们也上社会学课程。当时清华文学院也很有名,有一批有名的文人,比如朱自清,另外还有一些有名的社会学大师,比如潘光旦。
        关于思维方式,我结合自己的体会,做研究,或者做学问,最典型的是,想解决一个问题,老也想不出来,突然一个刺激,突然就想通了,很难形容那时的感觉,因为那时的想法是你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有时,一个问题很难想清楚,你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你换一个角度,也许就解决了。

        做领导压力更大,千百人都依赖你的决定

        学生:巴丁后来学问做好以后,有没有谋求做一个系主任或者组织方面的领导岗位?
        周光召:据我了解,巴丁没有谋求做院长,但美国有些机构请他去做顾问,是短时间的。我去访问时,他是美国的一个普通教授。美国的院长都是去弄钱,不是做学问的。
        做了组织工作后,要发挥组织的积极性,而不是为自己谋利益,否则组织工作做不好。
        我真正喜欢做研究,后来被安排到做组织领导工作,完全不是自己的意愿。放弃了自己的研究,但是结识了更多的朋友。如果完全自己研究,也许更有兴趣。自己做研究压力大,做领导压力更大,千百人依赖你的决定。

        中断基础研究5年,需要10年的时间才能补上

        学生:现在国内有一种声音,认为中国基础研究差。您如何看待基础研究和创新精神?
        周光召:我十年前已经离开科学院,总体讲,基础研究有两种,一种是像爱因斯坦,在科学前沿自由探索,不考虑社会需求,他的探索是纯学术的;另一种像巴丁,他的研究是根据社会需要提出来的。对于中国来讲,基础和应用研究都有进步。
        基础研究不是短时间就能出成果,爱因斯坦从有相对论想法到做出成果,花了10年时间,重大的结果都不是容易的。中国有急于求成的现象,基础研究要沉下心来,不受诱惑,甘于清贫,才可能做出来。中国现在一般性的论文也不少,在国际论文排名榜上排第二,但质量不高。
        至于应用研究,是由团队来做。嫦娥一号工程就有一批基干力量,所以做出了这样的成绩。
        基础研究不能中断,否则就与世界脱离。中断基础研究5年,需要10年的时间才能补上。

周光召小传:

195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并入北京大学研究生院学习三年。他是中国科学院院士,理论物理、粒子物理学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名誉校长。美国科学院、俄罗斯科学院、欧洲科学院、第三世界科学院、捷克科学院、保加利亚科学院、蒙古科学院、法语区工程师科学院、罗马尼亚科学院、韩国翰林院等11个国家和地区的科学院院士;被美国纽约市立大学、香港中文大学、香港大学、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四所世界知名大学授予荣誉博士;
因其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氢弹的研制成功作出了重大贡献,于1964年获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
因在量子场论的研究中有重大突破,1987年获中国科学院重大科技成果奖一等奖;
1993年被意大利政府授予“意大利共和国爵士勋章”;
1994年被香港求是科技基金会授予“中国杰出科学家”奖;
1996年经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审议通过,将国际编号为3462号的小行星命名为“周光召星”;
他曾任中国科学院院长、中国科学院学部主席团执行主席。中国共产党第十二届、第十三届、第十四届、第十五届中央委员。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