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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创新首先要创新人才观

           科技创新 首先要创新人才观
                                                  
                                                                    —— 访北京应用技术研究院副院长、著名科学家范良藻


        2009年4月7日下午,本刊记者采访了北京应用技术研究院副院长、著名科学家范良藻先生。
        范良藻先生1951年进入清华大学物理系学习,1956年在中科院做研究生,师从钱学森。1980年以前,范良藻在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从事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1980年后,范良藻奉命创建中科院第一个院办公司—千帆公司。1985年,他又参与创建深圳科技工业园。 作为一名知名的科学家,范良藻先生建树卓著、成果颇丰,他的技术科学研究在世界上堪称一流。他所提出的光量子理论破解了“波粒两象性”的百年迷端。作为一名负责任的知识分子,在大力提倡科技创新的今天,他积极为科研体制的改革鼓与呼。
        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访谈中,范良藻表现出高度的重视和投入。基于多年学术生涯的深厚积淀和对科技界的深刻了解,范良藻深刻思考、忧国忧民的责任意识和使命意识给记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通过这次访谈,让我们更加了解了一个与新中国同时代、共成长的老科学家、老知识分子的报国之心,同时也引发了我们对于中国科技发展现状的深刻思考。范良藻副院长在阅读本杂志

“我的大学老师多是诺奖弟子”
        记者:范老您好,您在科学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请您谈一下您从事科学研究的体会。
        范良藻:我是1951年入清华。我很幸运的一点,就是在我读大学时,我的老师不少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弟子,比如叶企荪、周培源、王竹溪、彭桓武、胡宁、黄昆等。我的大学基础课都是他们给讲的,他们讲课当然也讲他们的研究经历。更幸运的是,1956年我到中科院读研究生,导师是时任力学研究所所长的钱学森,我也曾受到一流科学家郭永怀先生的关心。这样的条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回头看,我的老师都是20世纪30年代成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民族工业开始发展,他们就是在那种背景下成长起来的。
        40岁以后我发现,我的老师都是学理论的。给人错觉,以为理论最高级。殊不知早年留学欧美的前辈,学造船的进不了波浪实验室,学航空的进不了飞机制造厂,大批留苏学生也进不了莫斯科大学的核心技术实验室,后果就是理论至上。这造成了当时清华、北大学风中的一种痼疾,那就是崇尚理论、轻视技术、鄙薄工艺。当然,现在情况是改变了。
        你今天来,我想重点向你谈一下人才观的问题,我认为时下流行的人才观存在着误区。

人才观上的三个“本末倒置”
        记者:在人才观上,我们存在什么样的误区呢?
        范良藻:我的第一个认识是,现在的人才观是头脚倒置的,具体地说,时下流行的人才观存在三个“本末倒置”。
        第一个本末倒置是重理论轻实践。从废除科举、兴办西学算起,至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但轻视平民教育、轻视工艺和技术的世风仍在盛行,成了自主创新的天敌。这也是中国出不了大发明家,出了发明家也没有社会地位、得不到重视的原因所在。我们知道,真理的来源只能是实践。可是在清华、北大和中科院这三处学术圣地,都认为“高级工程师”是贬称。这在美国是完全倒过来的。现在,中国大学生找不到工作,而技工和技术专家很缺,这都与这种人才观的影响有关。
        第二个本末倒置是理论不与实践相结合。我们知道,实践离不开理论指导,理论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做一件事情必须知道为什么做和怎么做。在发达国家,实验室的第一把手多是由理论水平很高的科学家担任,因为理论必须联系实践。
        在国内,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理论要指导实践。现在文章很多,但大多是学术性的,真正自己做实验走到国际前沿的很少。我国的理论研究和国外不同,国外的理论研究是格物致知,为的是学以致用,而我们很少做应用开发研究。理论研究很多,但做技术的却缺乏理论的指导,理论与技术分家。
        第三个本末倒置是“学而优则仕”。中国有没有一流人才?中国有5000年没有被割断的历史,中国已经成为一个人才大国,可是能破土而出的少。这主要是用人体制不完善。一有成就就被请去当官,“学而优则仕”是我们的一个千年传统。自然科学家三年不做研究工作就落后了,又不甘心做政策指导。结果做技术要靠引进技术,形成引进、落后、再引进的恶性循环。这是科技不能迅速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科研稍有成就就去搞管理,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本末倒置。

一流的理论人才做基础研究
        记者:您认为现在有关人才的科技政策如何?
        范良藻:现在用人,第一讲学历,第二讲学位,在中科院,博士是最起码的要求。大学毕业三五年获得博士学位,说明可以开始做研究工作。但要做出杰出贡献,没有十年八年刻苦实践,难得正果。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浮躁,因为政策和评价体系以文章的数量取人,写不出来,所以出现造假现象。实际上,在美国科学家中,三分之一是华人,华人将成为美国科学家的主流。美国的航天、IBM和微软,很多工程师都是华人。国内人才做到那么一流的不多,是因为这方面的政策和评价体系中存在不完善的地方。
        中国的科学工程做得很好,“两弹一星”都是做得最好的。现在强调发展高新技术,但因为基础研究跟不上,也影响了高新技术的发展。要发展高新技术,必须有一流的理论人才做基础研究。高科技与基础研究分开,就会永远落后。高科技跟踪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从基础研究做起,很难有希望赶超发达国家。因为科技创新不是闭门造车,不是踩着模仿的脚步亦步亦趋,更不是科学家随意的天才创作,科技创新是有规律可循的,它是时代的产物。进行科技创新是科学家的天职。
        在知识经济时代,很多高新技术产品都受到知识产权专利的保护,因此在追崇国外高新技术发展时切忌单纯模仿,要在消化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做到有自己的知识产权。通过协议产权共享,在平等的基础上展开竞争,才能避免廉价出口,让外方坐收渔利,使中国成为世界级的加工基地,并耗尽国内有限的资源。今后在面向市场、面向国际竞争时,首先要界定是否拥有适当的、自主的知识产权。
        基础研究不分国界,可是决定国力的技术成就是有国界的,基础研究必须为国防建设和国民经济建设服务。邓拓先生在《燕山夜话》中有一句名言:“放下就是实地。”科技战线必须重新洗牌,用崭新的价值观念来武装我们的队伍,才可能后来者居上。

“平民科学家时代”已经来临
        记者:请您谈一下,在互联网影响下,人才环境发生了哪些新的变化?
        范良藻:现在在中国我们可以看到,因为互联网的出现,一个平民科学家时代已经来临。袁隆平不是研究生,只是专科毕业,可是他发明的水稻杂交技术,每年可以多养活7000万人。中国出100个袁隆平,每年可多养活70亿人。这就是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金融危机之后,中国人说话,在全世界都有分量。现在,我认为,今后20年是最关键的;我相信,在20年之内,中国赶上世界水平是完全可能的。现在历史进程越来越快,20年时间是很长很长的,尤其是在快速发展的高科技领域,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记者:在培养创新人才方面,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呢?
        范良藻:第一,要确信,海内外中国人中有足够数量和质量的一流人才,中国科技在20年内腾飞的条件是足够了。第二,要组织一支队伍去发现这样的人才。第三,需要一场自上而下的技术革命。中国现在态势是非常好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记者:请您谈一下,自主创新需要什么样的社会条件?
        范良藻:从16世纪到19世纪,从培根、牛顿到瓦特、法拉第、焦耳、麦克斯韦,为什么这些杰出人物都出现在英国?回顾英国工业革命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出自主创新需要具备的社会条件包括四个方面:
        第一,强大的市场需求和资本的自我扩张驱动了技术革命与自主创新,而自主创新的主体是发明家。
        第二,通过“法制与民主”,造就一个尊重知识、尊重劳动、尊重创造的社会氛围。
        第三,工业革命的实质是技术革命,技术革命的实质是自主创新,自主创新的实质是关键技术与核心技术的突破。
        第四,科学必须和技术接轨,“格物致知”为的是“学以致用”。科学家和技术家分工不分家,科学就可以发展得更迅速。

破解“波粒两象性”的百年谜端
        记者:您的光量子理论破解了“波粒两象性”的百年迷端,请您简单介绍一下这一新突破。
        范良藻:100多年来,关于光量子是微粒还是波动,科学界一直存在争议。爱因斯坦在晚年曾说:“经过50年的思考,也没有使我接近解答光量子是什么的问题。”2004年6月,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周光召在演讲中说:“到现在为止仍有迹象表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或者是量子场论不是最终的理论,基本粒子和天体物理领域不断出现的新现象,现有的理论都无法完全加以解释。”
        最近我和冯劲松联署发表了《光的本性》一文(《中国工程科学》2007年第2期)。简单地说,我们最新研究表明,光量子是有结构的,任何一个光量子都是由N个单光子组成,它像一串念珠在宇空中飞越。这个发现使得光量子的“微粒说”和“波动说”笫一次能够相容。这一理论给我们描绘出的一般图像是:单光子的间距是光量子的波长,单位时间在空间某处通过的单光子数就是“光波”的频率。这个发现从理论上破解了“波粒两象性”的百年迷端。
        《光的本性》一文提出的是一种崭新的学说,其中的相关结论都是在引用了近50年大量光谱实验数据的基础上提炼归纳出来的。这种学说破解了“波粒两象性”之谜,证实了“光速不变”原理不再是一个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