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创新与品牌》杂志社封面报道 Cover Report

忆南仁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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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安宁,万籁俱寂。

美丽的宇宙太空以它的神秘和绚丽,

感召我们踏过平庸,

进入它无垠的广袤。

——南仁东

北京时间2017年9月15日23时23分,“中国天眼”(FAST)首席科学家、总工程师南仁东先生病逝,享年72岁。

10天之后,“中国天眼”——这座世界上最大单口径、最灵敏的射电望远镜落成启用一周年,为“天眼”操劳了20多年的南老却没能等到这一天……

因为“天眼”工程,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朱忠义团队与南仁东团队合作了5年,结下了深厚友谊。他们折服于南老渊博的学识、严谨的学风,被他认真专注、淡泊名利、朴实无华的精神所感染。

惊闻南老离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感伤。昔日与南老相处的点滴仍历历在目,然斯人已逝……他们写下这些文字,追忆南老以及和他一起打拼的那段岁月,愿南老安息。他们将与更多后来者一起,在南老精神的感召下砥砺前行,把南老开创的事业继续发扬光大,为人类探索宇宙,也为自我价值的实现作出更大努力。

朱忠义:我们团队从2011年9月参与FAST反射面主体支承结构咨询及设计工作,到2016年9月25日工程竣工验收,5年时间与南老师的团队精诚合作,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南老师不仅是天文学家,还是工程大家,也是理论结合实践的大师。他融会贯通各学科知识,善于解决复杂工程问题,严谨的学风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们在设计FAST索网过程中,通过形态优化,使索力有较大幅度降低,减小了钢索截面和刚度,便于索网变位工作。南老师对优化结果非常高兴,但还是组织权威专家认真检查、论证我们的设计结果,最终验证没有问题后,才放心用于工程。

作为FAST首席科学家的南老师是一个大科学家,也是个率真的人。FAST位于地质、地貌复杂的喀斯特洼地,圈梁支承柱高度在3米至50米不等,导致结构和基础受力复杂,并且圈梁温度作用明显。项目前期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困扰南老师多年。后来我们提出将柱子与圈梁隔开,通过一个径向可动支座进行滑动释放,有效解决了复杂山区环境对结构受力的影响,并且减小了索网变位过程中应力变化幅,FAST反射面变位也更加灵活。南老师听取了我们的方案汇报后非常满意,兴奋地说:“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方案”。汇报结束,他特意把我们送出科学院大门,还表扬我们:“还是北京的大设计院水平高、经验多”。

南老师22年专注FAST建设,为我国建成世界领先的射电望远镜作出了巨大贡献。这一凝聚了他大量心血的项目建成不久,南老师就离我们而去,让人感到无比悲痛和惋惜。音容已杳,德泽犹存。南老师技术报国、淡泊名利、严谨求实的学风,值得我们永远学习、继承和发扬下去。


刘传佳:看到朱总的微信朋友圈,才得知南老师离世的消息。虽然之前已经听说老人家身体不好,被诊断出了癌症,但是突然得知这个噩耗,还是感到非常难过。记得我刚离开北京时,南老师的身体、精神状态俱佳,我还想着以后找机会回北京再拜会一下他,没想到转眼三年过去,长者已驾鹤西去,只留给吾辈无限的追思和感伤。

第一次见到南老师是在国家天文台的会议室,老人家的外貌及谈吐无一不传递着严谨的气质,会上我充分地感受到了他严肃、认真的态度以及看问题的细致程度。我当时就觉得南老师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但是在后来的接触中,我逐渐发现了南老师性情可爱的一面。作为一个知名科学家,老人家平时跟大家聊天一点架子都没有,非常平易近人。他私下甚少谈论天文学专业的事情,反倒是人文地理、自然环境、历史哲学,无所不知,无所不谈,而且从不故作高深姿态,尤其是对年轻人,非常随和。兴致高的时候南老师甚至会“聊发少年狂”,谈社会,也谈人生,针砭时弊、嬉笑怒骂,绝不装腔作势。如此的南老师,让我们感慨他渊博学识的同时,也打心眼里喜欢跟他聊天交流。

南老师是一个对物质生活没太高要求的人,每次一起出差,从没听过他对住宿和饮食提要求,反倒是有时住宿条件较好,他会提出抗议,认为把钱花在住宿上面太过于浪费。他最爱的是抽烟和喝可乐,这两个爱好一点都不高级,也一点都不养生,他自己也知道不好,但又不愿意戒掉,足见其潇洒任性的一面。

对待学术和项目,南老师喜欢亲力亲为,这也许与他曾在工厂学习和工作的经历有关。南老师是一个相信理论但更注重实践的人,他非常尊重试验数据,特别关心试验的严谨性和适用条件,每一次去视察钢索索具加工和试验情况,都能看到南老师对细节的关注和对品质的关心。在我印象中,南老师为了索具加工还亲自在索厂驻守了半个月,而且坚持只住工厂宿舍不住宾馆。

南老师在天文学领域取得的成就和对FAST项目的贡献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在我个人眼中,他除了是一个让我们尊敬的学术大师之外,同时也是一个坚持做事、认真做人,有些性情,也有些可爱的真实的老人。

逝者已去,愿老人家安息!也希望有更多的后来者把南老师开创的事业继续发扬光大,为人类探索宇宙,也为自我价值的实现作出更大的努力。


王哲:在朋友圈看到南仁东老师辞世的消息时,我无比震惊。南老师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精力旺盛且非常健康的,他沙哑的嗓音依然不时地在我耳边回响,我无法相信这个消息。在与天文台其他老师交流的时候,听过很多南老师的事迹,在此仅以我亲身经历的两件小事追忆先生,聊表思念之情。

我与南老师的接触都跟FAST设计工作相关,交流的内容也大多围绕FAST的设计工作,印象里仅有一次我们聊到的内容与FAST关系不大,却也没有离开天文的范围。那次是和南老师一起坐飞机从FAST施工现场回北京,在机场候机时因FAST的功能聊到了科幻中提到的“曲率飞行”和“虫洞穿越”,南老师从天文学的角度为我做了一次科普,我听了之后受益匪浅,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回家之后,我找到了多年前南老师在“百家讲坛”录制的节目恶补了一遍。

记得有一次在某个厂家开FAST反射面板吊装方案会议,有一个环节是施工方现场演示用“自动攀爬器”爬到索网节点附近安装反射面板连接件的施工方法。施工方在工厂里搭设了一个10米左右高度的模型,现场的工人演示过施工方案后,年近70岁的南老师要求亲身体验一下。于是他穿上设备,现场简单学习了使用方法之后,自己操纵设备爬到了模型顶部,我们在下面看着都为之捏把汗。攀爬过程中南老师关注更多的是安装工人的安全和感受,行胜于言,这种亲历亲为给晚辈们做足了榜样。


刘飞:有幸在BIAD参与国家天文台500m射电望远镜FAST项目,结识南仁东老师,并有机会得到先生的言传身教。南仁东老师是FAST工程总工程师兼首席科学家,他多年来一直奋斗在科研第一线,艰苦创业,主持完成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项目——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FAST)的立项、可行性研究及初步设计。南老师学术渊博、生活朴素、平易近人、风趣幽默,是青年科研工作者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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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琳:南老师是一个对科学一丝不苟的人。记得有一次陪南老师去现场巡查,看到一批刚送到工地的焊接球,他停下来问:“这些球质量怎么样啊?圆不圆啊?我要量量。”然后让人拿来一把卡尺,仔细量取了一个球三个维度的尺寸,量完后笑了笑,“还是很圆的,几乎没有偏差,但不代表这个批次没有问题,我还要随机抽查两个。”这个举动震惊了现场所有人,监理也在旁边自责道:“我都没亲自量过这个球的尺寸。”就是这样一个对科学毕恭毕敬、一丝不苟的科学家,用毕生的精力,无微不至的呵护,才实现了这个超高精度的庞然大物,这种求是的态度,值得我们一生去学习。


后记:

南仁东出生于1945年,1963年以吉林省高考理科状元考入清华大学无线电系,毕业后在吉林的一个无线电厂一干就是十年,其间带领技术员生产出了我国第一代电子计算器。

考取中科院研究生后,南仁东就此跨入天文领域,一发不可收拾。1984年开始,他使用国际甚长基线网对活动星系核进行系统观测研究,主持完成欧洲及全球网十余次观测,首次在国际上应用VLBI“快照”模式,取得丰富的天体物理成果,VLBI混合成图达到了当时国际最高动态范围水平;建立国内相关后图像处理中心,使上世纪80年代国内进行VLBI数据分析成为可能。

这些成果令南仁东蜚声国际,受到美国、日本等国天文界的青睐,然而20世纪90年代中期,南仁东却毅然舍弃高薪,回国挑起天文事业重担。1994年,他和同事们大胆提出在中国境内建造大型射电望远镜的设想。

此后,胼手砥足20多年,南仁东带领团队在祖国西南连绵的大山里翻山越岭,克服无数艰难险阻,一砖一瓦的修建起了让世界瞩目的国之重器——“中国天眼”FAST望远镜。

FAST是世界最大单口径射电望远镜,可接收137亿光年以外的电磁信号,也是南仁东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宝贵的遗产。可以说,没有南仁东,就没有FAST,他的努力和付出,让人类的眼睛和耳朵得以伸向137亿光年之外。然而,就在FAST即将迎来初光一周年之际,他却因病情恶化,撒手人寰,留给世人无限悲痛和感伤。

10月10日,距离南仁东病逝不到1个月,中科院国家天文台宣布,“中国天眼”发现2颗新脉冲星,距离地球分别约4100光年和1.6万光年。这是我国射电望远镜首次发现脉冲星,“中国天眼”有望开启中国射电天文学10年至20年“黄金期”。而截至本文成稿时,已获得确认的FAST新发现脉冲星已经达到6颗,这是对“天眼之父”最好的告慰。

FAST的观测仍在继续,“6颗”绝不是最终数。而无论发现了什么,它们都属于FAST,属于南仁东和所有继续奋战着的FAST人,属于中国,属于世界。虽然,南仁东没能等到FAST产出科学成果的这一天,也没能等到他应得的荣誉和奖励(据说,南仁东从没得过任何奖),但就如他的学生所说,他离去的时候心里一定非常清楚,他奉献了一生的事业,已经成功了!

责编/刘荣 杨进平